貓笑

#裡頭有點私設背景還請注意

聽見走廊盡頭規律的腳步聲，佐賀美連忙掐滅菸頭。搓搓鬍渣，上頭還留有淡淡酒氣。他皺眉，想了想又釋然，而後重新懶散地靠回牆上。

算了，反正這個時間不乖乖蹲在保健室總是要被唸的。明明離社團時間只差一節課，阿章這種一版一眼的個性真是麻煩啊。

才這麼想著，果不其然，看到佐賀美的椚章臣表情簡直可以用「嫌棄」來形容。揉揉疲倦的眉心，他重新搭好脫下的西裝外套，快步就往無藥可救的翹班保健室老師走去。

「好啦好啦——我知道！對不起啊我不應該翹班——嗯？剛才去指導媒體科了嗎？」決定先發制人的佐賀美掛上最誠懇的笑容道歉，椚章臣的打扮卻令他一怔。總是中規中矩的同事把西裝外套脫下來了掛在手上，頭髮用臨時染劑挑了幾抹金，臉上還畫著對比強烈的妝容，顯然是攝影用。

「今天臨時被拜託的，好像有個模特兒急性胃炎所以請假。」佐賀美愣住的表情既熟悉又陌生——在不當模特兒之後，他已經很久沒有面對這種驚艷的眼神了，而這個下午卻收穫了太多，到最後學生們幾乎都在拍自己。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，成熟的攝影師不該只拍會posing的模特兒，惹得他忍不住嘴上也嚴厲起來。一面拍一面指導的結果就是他現在累得一根指頭都不想動，連佐賀美的鬍渣和身上淡淡酒味都懶得責備。他疲倦地閉了閉眼，

「指導了兩節課我很累，先回去卸妝，下回再聊吧。」

「等一下嘛阿章——」

連忙攔住椚章臣，佐賀美說不清自己的心態，總之先露出一抹微笑，死皮賴臉地拉長聲音。

「我有一台買了很久的菲林相機，讓我拍兩張吧？」

這下換章臣一愣。佐賀美陣……對拍照有興趣嗎？

——自己從來不知道。

情緒忽然在心頭炸開來，一點憤怒加上一點點酸。當年的自己幾乎可以說是追著佐賀美陣跑，什麼雞毛蒜皮都當成大事記在心裡。雖然現在已經不這樣了、雖然人是會變的，好歹這幾年也算是保持著和諧的同事關係……卻連他的嗜好都不知道。

原來我們已經如此陌生。

這個認知讓他感到不安，於是抬起頭想看清那吊兒郎當的眼神裡還藏著什麼秘密，卻只發現純粹的熱切，和渴求。

對什麼渴求？

「……好。」思考心不在焉，於是回答亦然。佐賀美其實也不在意，各自擷取最想聽的部分然後達成共識似乎已是不成文的規矩。直到走回攝影教室椚章臣才反應過來，後知後覺地對自己生氣——我居然這麼輕易地被佐賀美帶著走了？

然而不容他細想，佐賀美已經帶著相機推門進來。那架勢倒讓椚章臣挑了挑眉，還真有幾分專業攝影師的樣子。知道章臣已經累了佐賀美也不拖泥帶水，打光佈景處理好，章臣往邊上一站就開拍。

定點、歪頭、撐頰、凝神。

他看著他，隔著鏡頭，他也看著他。片場靜得可以，只剩對焦和快門的喀嚓聲，椚章臣卻覺得空氣是稠的，像是誰在一旁用小火慢熬著焦糖，讓整個空間都盈滿了黏膩的氣息。

佐賀美反而很鎮定。他只是專注地瞇著眼睛，透過鏡頭捕捉每一個神情。沈浸在工作中的佐賀美語調不似平常懶散，彷彿把渾身的不修邊幅都收束，留下徹底的冷靜。

「眼神再朦朧點⋯⋯對，這樣很好。看遠方、手指向下，想像你正捧著一隻魚，要把他放進海裡。」沙啞的菸嗓不帶感情，卻讓章臣渾身顫慄。兩人的眼神沒有交會，他指令、他動作，彷彿這一刻又回到了高中的時候，作為學長他嗓音還清亮，工作起來一絲不苟。

他能想像相機背後的眼燦亮如星。

挑眉、抿唇、微笑、轉身，章臣不說話。他只是不斷換著動作，用姿態和驚人的美昭示他已更勝當年。不是模特兒卻比模特兒更驚艷。這是赤裸裸的挑釁。他知道，卻無法控制自己。

忍不住想要展示更多，想要逼出佐賀美陣那沈睡的靈魂、想要逼他失控、逼他認真、逼他承認他比他以為的更有才能。就算現在已經於事無補，他還是想⋯⋯

還是想看到那雙綴滿星辰的眼睛。

來啊，佐賀美陣。我未曾看過這樣的你，而你看過這樣的我嗎？

佐賀美無法停下快門。隔著相機的世界只有一小塊方，椚章臣卻在那裡頭演繹了整個世界，給出一個指令他能延伸一百種表情。佐賀美陣的白大褂都濕透了，不是因為天氣，而是血液興奮得顫慄。

毀天滅地的美麗。

無法言語，於是乾脆不說話。從遠景到近景，快門聲不停。唇角、指尖、髮梢，他用相機去雕塑，記錄刻畫每一寸差異。

他本該如此。他想。他本應在舞台上綻放，燦爛不可方物，讓人連膜拜都覺得是褻瀆。而不是像現在用西裝和死板的裝束掩蓋，日復一日，和自己共赴凋零。

佐賀美陣，這不就是你做的好事嗎？

自嘲地微笑，他只是更專注，用底片紀錄所有感情。用最冷硬的語調說最隱晦的絮語。

「拿周圍的東西互動一下，西裝披肩上。很好，給我一個心碎的表情。」

給我一個欣喜的表情。

「眼神向下，別看我，用肢體表達情緒。」

看著我，我想對你傾訴我的情緒。

「雙手抱膝，抱緊，只要一點眼睛。」

只要一點勇氣，我就能抱緊你。

「章臣⋯⋯」終究開了口，濃縮的情緒都被投進呼喚裡。椚章臣愕然抬頭，正好捕捉下那一瞬間的神情。

——空氣極靜。

他沒有拍，他沒有動。眼神在焦距中相遇，隔著相機，他們從不曾如此清晰地覺察感情。

像是站在鋼索的兩端，搖搖欲墜，沒有人敢踏出去。或許是半夜拿出老錄影帶配爛醉的自己，或許是用紅筆在白紙上寫下自己練得無比熟悉的他人簽名，就那麼隱隱約約，辦是催眠半是逃避，說著我們都老了卻又不甘心。

彼此試探又彼此迴避。

「⋯⋯哎呀哎呀，底片沒了。」最後陣先動了。用慣常的語調說話，懶散地打了個哈欠，他背過身去，對椚章臣擺擺手。「不愧是模特兒界的翹楚，也不枉我用了這麼多菲林，謝啦！」

「如果你真的要謝我明天就好好上班，別在學校抽菸也別喝酒。」沒好氣地回答，椚章臣說不清心底是失望多些還是鬆了口氣佔上風，但既然他不說，他也就不需要回應。佐賀美沒有回答，只是聳聳肩拾起散落一地的道具，留下熟悉的背影。

直到「喀擦」一聲門被帶上，章臣這才回過神來。掃過滿室光影，他疲倦地搖頭，撿起搭在一邊的西裝外套，慢條斯理地穿上，那動作與其說是整理西裝，更像是重新武裝自己。

佐賀美也武裝著。把頭髮撥亂，褲管卷上，從口袋掏出一根煙，含著，卻沒有抽。夕陽只剩下一點餘燼，他仰頭閉眼，深深地吐氣。

我們都知道，可是或許我們都過了衝動的年紀。所以只好任由後悔與遺憾滋長，對可能的未來與一切著迷，

隻字不提。

*註：菲林是傳統相機用到的膠片，可以洗出相片的那種，一卷的通常叫菲林筒。

嘗試寫出過氣組的糾結，最近好喜歡這種相愛卻不能愛的狀態，根本自虐X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