貓笑

#五年後 #玻璃糖

連續一週的拍攝終於到尾聲。搭最後一班電車回家，差點睡過站的他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，拖沓著步伐走進公寓電梯。

燈光從門縫透出來，他握住鑰匙的手頓了頓，有些困惑地眨眨眼——涉還沒睡嗎？

滿室的90年代英式搖滾證實了他的猜想。涉趴在沙發上，穿著常服、長髮鬆鬆束起，抓著筆桿在墊著沙發椅背的稿紙上寫寫停停，時不時還跟著The Cranberries 充滿爆發力的特殊聲線哼上兩句，一派輕鬆的居家景象。

⋯⋯如果忽略現在是半夜一點的話。看了眼手錶確認時間，友也皺起眉，放下鑰匙向涉走去。

沈浸在創作中的涉沒有抬頭迎接他，卻在他還沒觸上對方的時候伸長了辮子一捲，俐落轉身，眼明手快的把跌了個踉蹌的友也抱個滿懷。

「呼呼呼——動靜這麼大，你以為我不知道嗎⋯⋯」高亢的笑聲隨著雙唇的距離越來越低，終於兩唇相碰，交換一個濃縮了一天份想念的吻。雙方很快地投入進去，涉溫情脈脈的進攻，友也順從地回應，直到彼此都呼吸急促才將將分開。他微笑，又粘膩地啜了口，語調含糊。「怎麼可能不知道呢？友也⋯⋯」

「連你前天就應該殺青了，你的日日樹涉都知道哦♪」

聲音在笑，可那雙澄澈的眼像琉璃，純淨、無機⋯⋯

沒有情緒。

雖然不意外被發現，可真白友也還沒準備好這麼早面對。對自己的惱怒湧上，他想平靜，說出來的話卻賭氣似的。

「⋯⋯部長在跟蹤我嗎？」

聽見他的話，涉沈默下來。而微笑仍掛在嘴邊，意圖很明顯——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？

每當這個時候，涉精准的情緒操控卻只讓友也更生氣。他煩躁地扒了扒頭髮，別過臉不看涉的表情、也不說話，好似這樣就能夠逃避兩人份的沈默。涉也不急，鬆手讓稿紙滑落，他雙手環抱住友也，讓兩人的姿勢能夠更像情侶一些。

畢竟演員擅長揣摩，而魔術師更擅長等待。

半晌，他以為友也會敗下陣來，沒想到懷中的軀體放鬆下來，呼吸變得悠長⋯⋯即使在賭氣，他還是累得睡著了。

這下反倒令涉哭笑不得。終究心疼多些，把人抱回房間、換衣服、擦擦臉、蓋好被子，他拿起友也的手機要幫忙充電，卻見各式各樣的行程塞滿了螢幕通知——讀劇練習、舞台劇演員徵選、殺青宣傳、劇場幕後工作招募⋯⋯一面螢幕甚至不夠塞，滑了兩三下才把代辦事項看完，涉的眉頭深深皺起來。

在急什麼呢？友也。

然而他沒有問。點上安神的薰衣草香，日日樹跟著鑽進被窩。把人再次攬進懷裡，他輕輕嘆息，用吻撫平睡夢中仍緊皺的眉。

為了忙碌的明天，得帶你做個好夢呢⋯⋯♪

＊   ＊ ＊

然而他沒有問，或者說，沒有繼續問。

真白友也很糾結，那一晚雖然看起來是起了衝突，隔天涉卻又像沒事人一樣，愉快的道早安、接吻、在大樓門口分道揚鑣⋯⋯甚至連晚上回家之後都沒問！氣氛正常得讓他都要以為是自己做夢夢到兩人吵架了！

我怎麼會在那種時候睡著呢⋯⋯第一百次吐槽自己的爛體力，他暗暗下定決心，把去健身房的代辦又塞進了滿到不行的清單裡。

還是得找個時間解釋才行⋯⋯想到這他又頭痛起來。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解釋，理由簡單到不行。可是⋯⋯

看著車站裡滿版的新電影宣傳，日日樹的長髮染成金色隨風飛揚，冷冽的神情像是從不知人情冷暖，而與他對手戲的是影劇界一線巨星。這部片未演先轟動，更直接被提名了數項獎項，其中日日樹涉的最佳新人相當有望，說是目前影壇的紅人也不為過。

⋯⋯那自己呢？

嘟嚕嚕——捷運進站。跟著人群魚貫擠入下班時間的車廂，他就著車窗打量自己：平凡的五官、平板的身材、憔悴的臉，在這車廂裡隨便抓都一大把。

我只是想追上你而已。

對窗上凝視的自己無聲地說，友也眨眼抹去眼底的酸澀，又默默拿出了劇本。

我只是想追上你，然而平凡的我只能不斷努力⋯⋯無望地努力。

然後，繼續收穫失敗。

鞠躬向試鏡的評審致謝，他在心底嘆口氣，收拾好東西走出劇場。

縱使舞台劇對自己來說是駕輕就熟，專業的世界和高中時的小打小鬧還是完全不同。演劇部的訓練扎實歸扎實，細微的情緒表達還是得靠個人修行。得到今天第三個拒絕，雖然心裡早有準備，果然還是有點低落⋯⋯啊啊，已經十一點了？這下回去又得和涉解釋，好煩⋯⋯

情緒只是一瞬，可他敏感地察覺到了，而後又對自己深深懊惱起來——是嫉妒和失望。他知道的，可卻連這樣卑鄙的情緒都處理不好。

反而向著涉發火了，明明他一點錯都沒有。天才可不是錯誤，更非什麼原罪⋯⋯明明是自己說出口的，還豪氣干雲地說要陪著他到最後呢。

普通的軟弱的沒有才能的我，果然還是不行吧？

「哼哼哼——那得要看你如何定義『不行』哦，友也。」熟悉的聲音冷不防敲進腦袋，他連忙回頭，卻見涉把玩著手上的面具，長睫微斂，嘴角若有似無地笑。

於是那股惱怒又回來了。「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？」

「鴿子先生散步時看到你了。」知道他心情正糟，涉識時務地沒有顧左右而言他。「說你看起來很疲倦，可能需要來點Amazi——」

「那種東西普通人可擁有不起！」忍不住打斷他的話。看見涉眼中的驚愕，不知怎的，他心底居然有種扭曲的快意。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止不住，傷人的話連珠砲似地向對方傾倒。

「你是不會懂的，簡單地獲得了成功、才出道就能夠在大螢幕上活躍，甚至角逐最佳新人獎的部長又怎麼能瞭解呢？尤其進入業界之後懂得欣賞部長的鬼才更是比比皆是，想必很少被拒絕，不，說不定幾乎沒有被拒絕過吧？」

不是的，我明明知道他前幾年過得很糟糕的。

「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想要的角色，與天王級的巨星對戲卻出盡了風頭，簡直再沒有比部長更春風得意的新人了！」

不對，為了演出角色而研究犯罪心理學、跑去監獄接受震撼教育才不是什麼愉快的事啊。那天深夜才回家不就是因為NG了快二十遍嗎？

「現在甚至還有閒情逸致鑽研劇本，這不是很棒嗎？一帆風順的人生！」

被捧到高處又重重摔落的人生根本稱不上一帆風順！真白友也，你到底在說什麼？！

他猛然住了嘴，可是已經來不及了。

鴿子拍著翅膀啪嗒啪嗒飛過來，似是感覺到兩人之間尷尬的氣氛，飛了兩圈也不知該選哪邊站，只得安靜地在旁邊的欄杆停了下來。

沈默以兩人為核心擴散，他想說點什麼、想道歉、想緩和氣氛，可不甘的心情過於真實，真實得讓人無從解釋——總使這些言語很傷，可是差距赤裸裸地擺在面前，巨大得令人絕望。

我只是想和你站在一起。

「⋯⋯友也。」涉輕聲道，詠嘆似地。然而對方並沒有抬頭，那雙清澈的眼睛被恐懼給佔滿，甚至不敢挪移一分，只是定定盯著眼前那塊磁磚。「你讀過Marlowe嗎？」

「蛤？！」上揚的語調是對他難堪的質疑。身為演員，誰能不讀Cristopher Marlowe？他是莎士比亞的好友和對手，當時大學派最傑出的劇作家，堪稱學院派的翹楚、天才的榜樣。

「⋯⋯就是這張臉揚起千艘戰船，燃燒了特洛伊城最高的塔樓嗎？」低聲唸出Marlowe最出名的詩句，雖然不知道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，可他仍對涉給自己臺階下十分感激。

「華麗、優美、驚豔四座，這是天才的排場。」讚賞地點點頭，涉微笑，主動牽起友也的手。他會意抬頭，卻撞進一雙認真無比的眸。

「可被傳唱百世的卻不是Marlowe而是莎士比亞，知道為什麼嗎？」

明明內容像是要說教，真白友也卻生不起氣來。低頭看著那隻主動握住自己的手，他愣了愣，而後也悄悄地微笑起來。

我啊，這算是作繭自縛嗎？

「因為莎士比亞是地才。」變聲後的音調多了分沉穩，他拉過涉拿著假面的手，把那比自己大上幾分的手帶著假面包進掌心。那雙松果色的瞳又抬起來，如釋重負地。

「他只是一直寫，寫出世人所想、世人所感⋯⋯於是人們有了共鳴，於是人們傳唱。」奪人的光彩再度從那雙普通的眼睛綻放，他心滿意足地笑開來。

「莎士比亞也只是個普通的老伯喔。」

這光芒能夠照亮世界吧？涉也笑了，心滿意足的。

因為會憤怒、會不甘、會嫉妒⋯⋯比誰都要真實地「活著」，這就是你最大的武器。只要好好沈澱、打磨，貓眼石有一天會脫去粗礪的外皮，散發奪目的光芒的。

你可是抓住了天才的，最平凡的普通人啊。

「你的日日樹涉會在旁看顧♪」反手握住那雙溫暖了自己的手，日日樹低聲呢喃，「雖然我的才能比Marlowe毫不遜色，但人生可必須要長得多呢⋯⋯」

「不許你亂說！」皺眉低罵，真白友也瞪他一眼，卻發現罪魁禍首又恢復了調性，正一臉促狹地看著自己，顯然故意得很！

士可忍孰不可忍！狠狠掐了下交握的手，強硬地十指緊扣，他湊上對方鼻尖，惡狠狠地。「你最好要和我一起長命百歲，身體健康！」

「真是普通的願望呢♪不過⋯⋯」這種事情講究的還是心有靈犀吧？微微偏首交換綿密的吻，日日樹涉愉快地想。

「這是連魔術師都求而不得的，奢侈的願望喔⋯⋯♪」

「什麼求而不得不要亂講話！」

好吧，收回前言，務實的部分也是普通得讓人牙癢癢呢！

Marlowe和莎士比亞的較勁百年後才見真章。讓我用魔術師的特權施個小伎倆，把進程提前一些吧。

畢竟我也期待著呢，有你並肩而行的未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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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eference:
 

就是這張臉揚起千艘戰船，燃燒了特洛伊城最高的塔樓嗎？

原文：Was this the face that launch'd a thousand ships. And burnt the topless towers of Ilium?

出自《Ductor. Faustus》, Cristopher Marlowe
這句話的音韻非常巧妙！建議大家可以唸出來聽聽聲音

Cristopher Marlowe：莎士比亞同期的大才子，作品以華麗的句式、工整的音韻和巧思著稱，在當時與莎士比亞多有來往，相傳《羅密歐與茱麗葉》中最具英雄氣概的角色「馬庫修」就是Marlowe起的名字。兩人的劇院也非常相近，彼此是互相較勁卻又惺惺相惜的關係，可惜Marlowe年紀輕輕就過世了。

莎劇課完全開啟了我的腦補之路⋯⋯Marlowe和莎士比亞也看起來太基了吧！Marlowe甚至還說過「不喜歡男孩子和大麻的人都是白痴。」這種狂妄的話！覺得可以！
總之最近要慢慢復健手感了，本子的進度大大落後，危機感強烈啊啊！

還是回來說說涉友XD天才與地才的差別注定了他們的交往不會一帆風順，實力的差距會成為兩人最大的心結，尤其是出社會之後面對現實的壓力，尤其是演員的名聲這種事情，要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吧？嫉妒、羨慕、自卑、自惡都是人之常情，也只有經過了這些，他們才有辦法真的認定彼此，攜手相伴。

是的於是比起偶像，我覺得這兩位更適合往演員發展呢，或許這就完全是私心了吧（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