貓笑

阿多尼斯正向著操場一角跑去。

可能是以前許多學生都從這裡抄近路的關係，在不起眼的圍牆樹籬後方有一條小徑，從那邊穿過去能夠直達合作社後方，但最近架起了新的圍欄，因此這條路也逐漸沒了人煙。

單手一撐俐落的翻過圍欄，落下的身姿輕巧如豹。阿多尼斯一抬頭，視線就往小徑深處掃去——他可沒忽略落入耳中的輕哼，帶著少年的稚嫩和賭氣的嗚噎，像是被陷阱困住的小獸。

果然在這裡嗎？但，那聲音是怎麼回事？

鋒利的劍眉微微皺起，他大步踏過已經被踩踏得露出黃土的小徑，才拐過個彎，就看見蹲在地上的少年——不安分地亂翹的棕髮、圓圓的大眼睛，還有不若平時那般，緊緊抿住的唇，的確是田徑部的天才學弟天滿光。只是⋯⋯

平常都很有精神地衝來衝去的，今天怎麼這麼反常？

「天滿，你怎麼⋯⋯」見他這樣阿多尼斯不禁一愣，正想上前關心，沒想到這一開口卻似驚動了對方。光驚慌地轉過頭，蓄滿淚水的眼就這麼與阿多尼斯四目相對。

光似乎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場景。不過，畢竟身體總是比腦袋先反應，超群的反射神經先是自作主張地跳了起來，而後在自己都還沒想清楚之時，一個轉身，拔腿就跑。

乙狩學長怎麼會在這裡啊？！這邊明明、明明沒有人的說⋯⋯咦？為什麼跑到合作社來了？啊，肚子好餓啊！不管了，要先吃麵包補充體力的說！

直到奔跑出一段距離，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方才拍自己的是阿多尼斯，但不待他理出個頭緒，合作社的大門就近在眼前。

「啊，先吃麵包吧！吃飽才有體力衝衝衝的說！」自言自語地打氣，光摸了摸口袋的零錢，露出大大的笑容，正要伸手推開合作社的門，卻冷不防被人抓住領子後頸提了起來。

「天滿，為什麼看見我要逃走呢？」阿多尼斯低沈的聲音從頸後傳來，帶著奔跑過後略顯沈重的喘息掃在脖子上，癢癢的。

「唔⋯⋯」被這麼一提醒，光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方才自己為什麼躲著，於是本來張揚的笑容也收了起來，從舌根發出意義不明的輕哼，他也不知如何解釋，乾脆閉口不言。

這個樣子，還真的很像啊。

阿多尼斯突然想起了家鄉。狩獵祭的時候獵人們會把林場整個圍起來，帶上獵犬一同狩獵。那些驚慌奔逃的獸，尤其是剛成年的小獸被圍困的時候，就是這樣的反應。

驚慌失措、害怕、倔將⋯⋯卻不屈服。

心底忽然柔軟起來，他把光穩穩放到地上，轉身買了好幾個麵包，一股腦兒就遞過去。「拿著。」

「欸？乙狩學長要給光的嗎？」歪頭接過一大堆麵包，雖然有點疑惑，但能夠填飽肚子真不錯！光邊想邊又露出了爽朗的笑容，正要道謝，卻冷不防被阿多尼斯一把抱起。「咦咦咦？學長要做什麼？！光可以自己走路的說⋯⋯嗚哇！」

「杏還在找你，我們盡快解決吧。」阿多尼斯直接在手裡掂了掂把人抱實了，「抓緊」兩個字一出口，人就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。這回他可是使上了十成速度，饒是平常習慣四處衝鋒的天滿也只能緊緊攬住對方的脖子，一個不穩就可能被拋飛出去。

嗚哇！眼前的景色咻咻咻飛走了！不愧是乙狩學長的說！竟然可以跑得這麼快的說！

在阿多尼斯懷裡的光瞪大了眼，先是為速度感到不可思議，而後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，閃閃發亮的眸子迅速失去了光彩。掠過耳邊的風很是刺人，平常享受這種速度感的光卻把頭埋進了阿多尼斯懷裡，不再說話。

阿多尼斯自然注意到了，但他一次只專注於一件事，於是眼神微凜，腳下又快上幾分。直到跑回操場盡頭把光放上圍欄，這才扭開礦泉水喝了口，才全速奔跑完的身體還微微泛著薄汗，說話帶著喘息的重音，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屬於狩獵者的銳利。

「天滿，你怎麼了？」

天滿光看著手上的麵包，平時絕對的美味此刻卻並不吸引人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，思路亂紛紛，亂得人只想迴避，用速度衝淡那些擾人的語句和聲音。

於他，身體永遠比意識先行動。才這麼想著，他就俐落地撐著欄杆跳下來，腳下毫不猶豫地往操場另一頭跑去。

⋯⋯就這麼不願意說嗎？

對周遭的活動異常敏銳的阿多尼斯反射性地想要抓住，但這直覺卻又攥住了他。目送天滿光跑遠，他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。

是了。要讓獵物知道自己沒有逃生的可能，先圍困、逼近、降伏，然後才能活捉啊。

直到那抹身影快要消失在盡頭，他這才伸手把垂落額間的紫髮順到腦後，放下水瓶，腳跟一抬就衝了出去。

一次、兩次、三次⋯⋯在天滿光第四次被阿多尼斯揪住後頸之後，他終於放棄掙扎，氣喘吁吁又淚汪汪地抱住了阿多尼斯的手，「我、我不跑了⋯⋯」

見他真的安份下來，阿多尼斯也就不再抓著他。正想走到個好說話的地方，衣服的下襬卻被揪住。一回頭，光正單手撐著膝蓋，氣喘吁吁。

「太、太餓了，走不動⋯⋯」

還真的是，小獸啊。

也罷，畢竟這麼長時間的追逐不是這個國家的人民所習慣的，能夠撐這麼久已經很厲害了。

眼神柔和下來，阿多尼斯走回去，在用力喘息的光面前蹲下身子，「上來吧。」

夕陽斜斜灑落，被樹影切割的斑駁，連帶兩人的影子也是，跟著風的搖晃，影影綽綽。

趴在阿多尼斯背上，寬闊的背脊和肌肉其實讓人很安心。跑久了既餓且累，不自覺地心防也跟著薄弱起來。

再說，像乙狩學長這麼厲害、跑這麼快的人，都選擇了當偶像啊⋯⋯

「學長⋯⋯」軟軟的吐息似呢喃，阿多尼斯只覺耳邊搔癢，於是偏了偏頭，沒想到卻讓光更好動作，直接把臉舒舒服服地埋進了頸窩。

「學長跑的這麼快，都選擇當偶像⋯⋯」雙眼重得睜不開，他卻執拗地攀著阿多尼斯的背，瞇成一縫的視線裡只看見昏黃的光，但這似乎總是堅定不移、總是挺直的背卻有種魔力，讓自己安心⋯⋯不自覺的想要依靠。

「我⋯⋯也想和阿友、阿創、仁哥一起⋯⋯雖然很弱小，我們會長大的⋯⋯」說著連眼睛都累得閉上了，但那軟糯的聲音卻帶著笑意，像是想到了什麼甜蜜的事情。「雖然跑步很快樂，但和大家一起⋯⋯更快樂⋯⋯」

⋯⋯原來是這麼回事。

隨著話語聲落，阿多尼斯輕輕笑起來，把光掂了掂讓他在背上可以睡得更安穩，他繼續前行，眼神柔和。

每一種強大的生物，都是從小獸慢慢磨練、進化而成的。

能這麼想的你，一定也能變成威猛的雄獅吧。

夕陽昏黃、樹影婆娑，而兩人重疊的影子，則在光影的拖沓下，拉得很長、很長。

終於！趕在十二點以前寫完了！
親愛的小光生日快樂！！！！！